最近有朋友问我什么是电影技巧,与平常国内所看到的缺乏电影技巧的电影、电视、视频,有什么区别,我没有及时回答。正巧刚看了《母亲》,顺便借这部电影回答我这位朋友提出的问题。
电影开篇,奔驰车灯其实是振泰(晋久)踢的,但理赔就比较贵,他对警察谎称是道俊(元斌)踢的,道俊还埋怨自己为什么要踢车灯,这个地方就为了着重刻画道俊有记忆力上的智力问题。另外,在警局的冲突,也交待了“白痴”是激怒道俊的敏感词汇。这是电影开端的两处关键伏笔,也是为什么要设计这场戏的原因,都是常见的剧作技巧。
案发之后,母亲(金惠子)怀疑振泰是凶手,去振泰的住处偷偷搜查所谓的“证据”,这时振泰带着姑娘回来了,两个人还做爱,母亲只能暂时藏在衣柜里,看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接下来显然是要找机会偷偷出门逃跑,但两人刚做完爱也不可能这么快睡着,中间等待的过程中也没什么好拍的,就给了房子外景的一个空镜头,表示时间已经过了一会儿了,然后再切回房内,两人已经睡着,母亲准备偷偷逃跑。不要小看这个空镜头,这小小的一个空镜头是很重要的。当然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巧,都比较常见,理论上还是空镜头转场的逻辑,尤其是这种前后同一场景间的衔接,放在这里显然还有表达时间的功能。可能有人会关注这场戏里比较紧张的部分,但我比较在乎这个空镜头。你在看中国电影时,里面的空镜头通常就用的比较笨。
上诉期间,律师喝着酒兴高采烈的在夜总会和道俊母亲谈事,大意是劝告母亲,案情已经定了,不要再去做无谓的努力。但台词是律师先啰嗦一些与此无关的事,世界杯之类的闲扯淡,说某届世界杯都过去四年了,我好像还觉得就在昨天,根本没多久。然后母亲不明就里,问什么意思。律师表示,你儿子这个事,已经定了,最多也就判四年,这在平常简直不可能,而且儿子脑子有问题,基本这四年也是在医院渡过而已。这里是比较高明的台词技巧,一般会说一些与此无关但又可以引出对话主题的内容。这在西方电影里很常见。比方昆汀的《低俗小说》,两个人先不谈正事,就是要给你聊什么各国的汉堡,聊什么脚底按摩。但中国电影的情况往往会直给,这样艺术性上就下降很多,说明许多创作者缺乏发散性思维的锻炼。
案情推进,振泰的嫌疑排除后,振泰和道俊母亲说为什么凶手要将尸体置于房顶,镜头突然切到母亲雨中奔向废屋的房顶,鸟瞰着全镇,这时候振泰的画外音说,这是因为凶手想让全镇的人都看到,然后顺着画外音再切回开始两人对话的场景,振泰继续和母亲分析案情,把话说完,再切回到母亲雨中站在屋顶看着全镇。这种偶然交叉剪辑的技巧是可以强化戏剧性的,有对台词点题的作用,再者也可以化解对白冗长所造成的视听上的单调性。在适当的时候,插入与对话相关的镜头,去丰富信息量,活跃观影体验,是电影化叙事的技巧之一,也是增强电影性的重要方式。这在成熟的电影工业中也是惯常使用的手段,但可能在中国很多影视中就用的很匮乏,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大多是不会去用的,一般可能是先对话完一个场景,然后母亲再跑去另一个场景,或者干脆全都用对话交待完剧情,应付掉甚至忽略掉一些细节的视觉展示,在视听语言上比较死板,少了很多艺术性。当然,局部到底以何种手法表达还要视整体风格的创作构思而决定,例如朴素的现实主义则并非侧重剪辑,以及并非强调表象的戏剧化情境,不过这种基础话题在此不表。
探察深入,母亲去找收废品的人套问案情,因为此时这个人有作案嫌疑,母亲进去废品站的时候,这个人的头钻在一个废旧的机器里折腾零件,只露出半个身体,这时母亲边对话边坐下,这个人站起来,经过母亲身边,因为母亲是坐着的,机位比较低,所以观众仍然只能看到这个人的下半身。这也是常见的技巧,关键人物的出场保持一定的悬念,增强吸引力和观影的趣味性,以及酝酿戏剧冲突。这个人边说话边走到母亲的斜对面,“嘭”的关上门,坐下来,我们这时才看到这个人的外貌,原来他是谁。你就拿新近的西方电影《狩猎》来说,最大的女反派也是这么出场的;包括《低俗小说》里的BOSS马沙的出场;以及新近的美剧《守望者》里曼哈顿博士的出场,甚至将这个技巧玩到乐此不疲。可能具体的用法上会有所出入,但大同小异,意思是一个意思。不过我确实想不起来中国电影上一次用这个技巧是什么时候。
结尾车站,道俊已经开始会算零钱,母亲座位旁的陌生女孩也摆出吸引异性的娇媚姿态,对道俊暗意示好,这证明作者在使用一切手段表达道俊已经越来越正常,陌生人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这个女孩虽然是一个群演,但在对事物的确切表达上,是个尤其重要的细节“信号”。这一点也同样表现在张艺谋《活着》的结尾,在经历了各种时代风雨和世事无常之后,富贵领着馒头送水回来,大街对面走过去一个高个子青年,和富贵点头打了招呼,如果仔细观察,这个青年的走路姿势是比较“现代”的,一种无法在旧时代见到的、受过开放初期新潮思想和外来文化影响的“步伐”,安排在这里有表达时代的作用,另一方面则为了心理提示,如果有庆还在世,差不多也这么大了,是当馒头舅舅的年龄,因为接下来的戏是对故人的悼念。同这个青年一样,《母亲》中的陌生女孩也绝非“随意”安排的一个群演。
以上都是一些传统的小技巧,有来自剧作上的、镜头语言上的,也有来自摄影上的、调度上的,或者来自剪辑上的,甚至表演上的,实际上有时候一部电影都是由各种不同的小技巧组成的,并不见得一定要有可以大啖三日的花哨手法和新奇拍摄。这部电影我只看过一遍,并没有在我心中掀起多大波澜,现大致只记得这些地方,可能还有更多的技巧,我没有去深究,这里不表。仅为了作一些客观简要的答疑,给我的这位朋友参考。
然而,我还将要补充的是电影更深层次的意义,道俊的智商问题,为母亲用针灸所导致,目的是让他忘记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影片在不再针灸的坐牢期间已给过许多铺垫。常人也不难理解这种艰难生活上的事出有因,当然,这些辅助细节并非我要提出的重点。结尾道俊将针盒交给母亲,不管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而为之,潜台词都是导演借道俊这个行为表达“我已经长大,请放心去”的戏剧情境,而母亲接过针盒时颤抖的手,表示某种“惊醒”,她的离去,则表示“放手”。当然,有人认为母子双方掌握了对方的证据,顿感毛骨悚然,这也没错。
母对子的精神控制以及占有式的过度溺爱导致的心理扭曲、俄狄浦斯等,一直是心理领域的一个创作主题,希区柯克的《惊魂记》、彼得·杰克逊的《群尸玩过界》,以及《坏小子巴比》、《故事的故事》,甚至《小丑》等,都或多或少在表达这种主旨,而奉俊昊在这个基础上更加上了一层女性的悲哀。与以往此类电影不同,导演试图以人性的分析而非批判的角度去阐述这种状态,实际上是借事件本身和经过揭示出更大的母题,悬疑不过是一件外衣。这一点与《搏击俱乐部》之存在主义、《老无所依》之虚无主义的表达手法,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而这种表达思想的方式则不是可以靠所谓的学电影拍摄技巧能够获得,更多依靠的是个人的知识结构、综合素养、文化底蕴等,否则你只能是你们县城用好莱坞级制作手法拍宣传片的高端白领达人,或者你们村唯一一个可以用蒙太奇驾驭婚庆的王者。这里不再赘述。
片尾,电影在母亲的舞蹈和晃动的镜头中戛然而止所表达的意境,和《大菩萨岭》里仲代达矢百人斩时的戛然而止是一样的,理论上都是承袭了《四百击》片尾的艺术手段,在剧烈释放时突然停止所表现出的内心迷茫。而同时,也是这个镜头中的逆光拍摄,使其在迷茫之上增加了另一层意境。逆光所呈现的太阳光环,往往代表着精神高度或人性光辉,这在许多电影里可以见到,如《杀死比尔》中白眉答应教黑曼巴蛇时的逆光镜头;《侠女》中慧圆大师圆满时逆光的宗教释义;以及最近《惊天营救》中锤哥牺牲时头顶的太阳光等。但有时则表达挣开束缚或不再羁绊的一种“解脱”或“自由”,当然,如果往消极上说,根据不同的情节或人物设计,你还可以理解为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解脱”中同时伴有“绝望”的因素,本质上都是属于不同层次的精神蜕变。如《小丑》中亚瑟闷死母亲时头顶的太阳光环,表达此时他已放下心理包袱,终于解脱,成为了自己,但同时又决定慷慨赴死,在家中反复排练在全世界面前自杀的情景,却最终事与愿违。与《小丑》相反,导演将这种“解脱”的光环最终留给了母亲,并用片中“针灸”这个符号加速对现实困惑的逃避,以期望早日结束内心的痛苦和愧疚,从这点来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另外,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逆光映衬的并非母亲一人,随着镜头和舞蹈的持续,母亲进入人群之中,你有时甚至很难找到母亲的确切位置,光晕在每个妇女背后穿梭,这也说明,作者借个体引申群体,将母亲个人放大到“母亲”这一群体的创作意图,含警世之义。
当然,韩国人还有一点很聪明,确实向西方领会了如何将“民族文化”自然的融入进电影中以达到输出的目的,如所谓的韩医、针灸等,这也是中国电影所不足的。
我认为,奉俊昊的《母亲》非常不一般,表面上是要展示一个离奇诡谲的小镇谋杀案(若按类型分,完全是犯罪惊悚片),但实际上,它在讲述的过程中延宕了开来,关注了更多、更广的东西,更不是把视角仅仅停留在既定思维大小的狭隘视野里(比如只拿“犯罪”和“亲情”做文章)。于是,可以说,《母亲》这部片子厚度惊人,并成了一个属于现代的、东方的、“社会性”的隐喻。
泛泛来说,这种隐喻,关于人的不信任,承受与极限,关于(社会)机制的冷酷,关于畸零人的生存,关于真相的残酷和不可知,也关于记忆的恐怖和遗忘的必须……这种种问题,其实,渗入到了影片中的个体命运和宏大叙事中。于是,镜头不得不在曲折中徘徊,力图展现出一个社会肌理的多个层面,展现出人的多种状态和可能,而不是如一般的推理犯案片,在抽丝剥茧后,就要直达主旨(最后,我们仍然猜不透结局,却仿佛体会到更多东西,感慨也更深)。
当然,在这里,最需要说的是,这种“很有城府”特质,也渗入在每一处的视听语言当中。
(一)
我选的这一段,讲的是镇宇和元彬不满某教授和其同僚开车撞了人就跑,便在高尔夫球场等候,随后呼喝、追打这群所谓“上流人士”,很是热闹。这一段,是影片最早的一处“小高潮”,出现在开始的六分多钟,值得一说。
首先,整个段落,充分显示了导演的控制力。从“潜伏”到“追击”, 从辽阔的大远景到近处的特写的“冰冷切换”等等,无论是场面调度还是镜头的移动,还是演员的动作、台词的掺入,皆显得举重若轻,流畅娴熟,细节处理的更是精致。
一开始,第一个镜头的视听就相当有魄力——镇宇由山谷出现在地平线,(此时是第三者视角),镜头缓缓向前滑进,越来越快,镇宇在远处看见了什么,赶紧俯下身,悬疑和不安的笛声配乐也随之响起。按照一般的逻辑来说,此时省事的做法应该是直接切到他看到的事物,更加简单也更加直接。而导演没有切,在此选择了无比复杂和费事的长镜头——镜头连推带摇,伴着呜呜的乐声,让广袤草地缓缓掠过眼前,直至移到远处小道的方向,一辆奶白色的高尔夫小车进入视野,镜头才稳稳的停住。
如果说这个镜头还是“半个主观视点”的话,下一个远的惊人的镜头,就是一个让人惶恐的“全知视点”(摄影机几乎架到了野外场地的最边缘),把元彬、镇宇和教授一群人的位置以及高尔夫球场的“庞大”展露无疑,也可能是有一些“人在做天在看”的意味(个人猜测)。而第三个镜头则极为突兀,变成了摇晃在车后的一堆高尔夫球杆的特写——第二个镜头的极远视野和第三个镜头的极近视野构成了非常具有冲击力的“互文”效果。
第四个镜头,描绘了车上的教授一行人的“生态”。仅仅一个数秒的镜头内部精准描摹,就可以隐隐猜出这些人各自的身份、地位以及关系,而此处,依靠的完全是景别的选择(近景),镜头内部位置的安排(两前三后),以及人物的外形和表情(坐在前面副驾驶坐傲慢的老头肯定是教授,驾驶者是同事,后面座位的两男一女是跟班),此处最不容易的地方在于,既有幽默藏在内部,又隐隐显露出真实世界的人际流,俨然是大手笔。
这里多说一句,奉俊昊要描写“非社会性的人”的悲剧(“母和子”两人作为脱离正常社会关系网的典型),而其立足点就必须是具有强大社会真实感。比如,全片气质冷冽、格调灰暗、一再以“写实感”为先,甚至有些段落,对于真实残酷性的揭示让人毛骨悚然。然而,这一段却略有不同——把“真实”插入一种静中带闹的冷幽默之中,表面上看趣味盎然,仔细想想,又不全是如此——段落的外延意义,也是影射某种形式的社会不公——某大学教授在一群吹捧者的护拥下,去豪华高尔夫球场打球,撞伤了人却可以没事,而玩笑性质的“报复”却让穷的揭不开锅的家庭要赔偿其巨额修车费(天理何存?)——只不过这一些,导演把它们隐藏在叙事的深处(潜在暗流),不特意思索,也不易发觉。
回到视听语言的分析,后面小道和小树林的段落,非常巧妙的使用了“移动中的小车”这个道具。让镜头在不断滑动,配合着元彬和镇宇两次手持木枝的奔跑位移,渐渐营造了一种略带喜感的张力和氛围。比如很多镜头都是安放在小车上拍摄,取代的是车上人的主观视角,并在车拐弯的时候还伴有一个90度的摇镜头(因为人的脖子可以扭动),下一个反打镜头则都是这帮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近景(甚至还有集体扭头)。再加上,往往是车(镜头)近,人(元彬)退,车(镜头)远人(镇宇)追,而镇宇追来并向车上投掷木棒的时候(主观镜头),镜头后面甚至传来吓的“喔喔”喊叫的声音,由低转高。于是,整个场面就显得有些滑稽,更有些“身临其境”,而背景的“铮铮”乐器声显然也有推波助澜、烘托氛围的效用。
最后一段很长镜头、一气呵成的元彬和镇宇围殴三个“德高望重”的中年男人的段落,非常精彩,尤其是中途镇宇偷偷扔球杆入湖,镜头是跟着球杆“噗通”入水后,又不急不缓的折回,继续关注他们扭打的场面,显得格外的“气定神闲”。其实,这一段之所以这么拍,不仅仅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一种“长短句”语法的搭配平衡。换句话说,长镜头和短镜头的搭配均衡,是整个段落“节奏”优劣的关键,也是最终“韵味”能不能出来的重要一环。
因此,让我们再看看这一段。一开始,是一个长达22秒的长镜(对整个空间的勾勒),而不知是不是巧合,最终的一个扭打长镜,也是22秒。而中间,正反打镜头居多(尽管是比较怪异的正反打),都是以3到4秒一个,快速剪辑在一起,让人看的目不暇接,而接近结尾处有个跌宕(是一个12秒的镇宇追车的侧面全景跟镜)。整段基本上的节奏趋向是“慢-急-慢”,首尾绵长呼应,中途又是一阵快鼓快筝,所以说,此段给人的心理感受是相当的扣人心弦,却又回味无穷。
(二)
从剧情上来说,此处看似是一次非常痛快的“发泄”,是无规则的叙事。实际上却暗暗处理了三个叙事任务,一是,埋下高尔夫球和高尔夫球杆的伏笔(这两个道具在后面的剧情中有极为重要的线索作用);二是,深入描绘镇宇和元彬两个人物的性格和关系(一个是强势且有心计的混混,另一个则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傻子,后者显然视前者为偶像,而前者却对后者有鄙视);三是,通过一场戏描摹出一幅垂直的社会图景,精英人士和弱势群体的悬殊地位,当然后者也会有爆发式的反抗,虽然此种“暴动”必然会受到惩罚,比如元彬作为最底层,受到社会和执法机构的“冷暴力”——赔偿巨额的奔驰后车镜。
而这个欢腾的段落,却是镇宇和元彬联手实施的“热暴力”,一方面源于他们的年少热血、唯恐天下不乱,另一方面则是反衬了教授一行人的懦弱和丧失活力,没有国家机器的维护,也只能挨打罢了。至于镇宇则是想好了让元彬承担所有的过错,才会为所欲为(此人甚为狡诈,在这一段中就有几个细节展示,比如特意扔高尔夫球杆入水、比如主张有计谋的从后面攻击)。
其实,通过这一节奏有致,张弛有力的段落,我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母亲》当中,一套强大的压抑系统是怎样巧妙搭建起来的(尽管这一段其实是抗压抑,和别的部分的剧情截然不同)。奉俊昊一如其在惊世之作《杀人回忆》中所做的那样,把一个人逼上绝境,必然先是展现社会组织的不可信(教授、律师等精英阶层丑态毕露、为所欲为),司法执法等权力机关的高度不可信(警察在案件中扮演了极为荒谬和可笑的角色)——于是,“公权”被彻底否认,“国家”丧失其对内的基本公允,整个社会制度出了让人心寒的问题。
最可怕的是,《母亲》不仅对“公”的一套概念灰心丧气,连“私”的世界也未给人以半点希望,仍是“他人即地狱”的囹圄——友情不可信(朋友认钱不认人),亲情亦不可信(被害女孩的祖母靠其卖淫的钱生活,却对她的死无动于衷;坚信儿子不是凶手的母亲,最后也在“真相”下信念崩溃)。在这样的构造下,人的孤独性被彰显到极致,一如开头和临近结尾的镜头中,在荒原里麻木晃动的母亲,她杀了人却无人可以诉说,她恐惧她的儿子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和她都杀了人,她企图通过扎自己腿上的穴道来忘却记忆。
同时,我们更清晰的看见,在这种一层扣一层的信任崩塌中,传统意义上的“非社会人”是怎样的被无情的删除出去。先是母亲和儿子元彬不断遭人歧视(儿子又对母亲对自己的关心无动于衷),生存已经空间畸形,儿子元彬却又因冤屈啷当入狱。接着,元彬在狱中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大声对母亲叫道:“我五岁的时候,你想毒死我!”母子之间的建模瞬间被损毁。而结尾带着更强的弱肉“弱”食意味——永远只会是一个弱势个体残杀了另一个弱势个体——元彬用石头砸死了卖身女孩,母亲则杀死拾荒老头。而接着,承担罪名的人,另一个弱智少年,必须也只能是一个社会的“畸零者” ,并且更加彻头彻尾——他甚至连没有母亲都没有。在这个系统里,所有的精英阶层、执法机关、普通社会人都在安全的领域,正如我们,只需要和冰冷的镜头一样,冰冷的注视着他们的不幸和挣扎就可以了。
的确,我认为,奉俊昊在这部片子里与其说是强烈的控诉,倒不如说是冷漠的注视了(他真的已经修炼到了很高的段位)。这种不带温度的冷漠,贯穿在镜头和视听的每一个细节之中,只要仔细体会,皆能发现其精妙之处。
完
最近连续看了两部韩国电影,当属2009年韩影两大佳片——《蝙蝠》和《母亲》。朴赞郁和奉俊昊皆是本人最喜欢的两位韩国导演,这两位导演代表了韩国电影两种极致——朴赞郁代表了极致的风格和形式主义,奉俊昊则代表了极致的现实主义。两位导演今年的这两部电影,前者的《蝙蝠》在韩国国内饱受抨击和质疑,在欧美则获奖备受青睐,后者的《母亲》则在韩国国内受到好评并且备受亚洲市场尤其是日本市场的青睐。这两位极富有个人风格特点的韩国导演,基本上代表了韩国电影目前的最高水平。不过,相比较朴赞郁的形式主义,个人还是更喜欢奉俊昊的现实主义。
奉俊昊有言道要拍一部“凄美的犯罪电影”,有着《杀人回忆》这样一部经典犯罪电影(同时表现了大时代的变迁下小人物的情感生活和故事),又有着《怪物》这样一部集好莱坞大片式的故事套路和娱乐性,同时又讽刺韩国社会各权利阶层的作品(好莱坞的故事外壳,绝对韩国本土核心的主题)。奉俊昊的电影没有任何夸张的华丽的形式主义的包装,倒是充斥着更多更具现实意义的对主流社会权利阶层的抨击。最重要的是,奉俊昊相比较朴赞郁来说,是一个更会说故事的导演,不记得是哪位欧洲影评家说过,一部好的电影应该有一个好的故事,言下之意是说故事能力的好坏直接影响了电影的质量,而电影的本质就应该是表现真实的生活状态,从而通过影像化的语言形式说一个好的故事,而好的故事自然来源于饱满真实的人物。
奉俊昊在我看来就是这样一个会说故事的导演, 关于表现母爱和母子关系的影视作品太多了,小到家庭矛盾大到挑战伦理道德的乱伦(比如,六六经典的小说改编电视剧《双面胶》,从母子关系看整个家庭诸如婆媳关系的故事,比如,表现母子乱伦关系的欧洲影片《母亲,爱情的限度》,还有表现极致变态母爱的恐怖电影《格蕾丝》)。在奉俊昊的故事里,这段母子关系则因为一桩离奇的命案而被立体多维的展现了出来,没有家庭矛盾也没有乱伦,是先有了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这一关系命题,继而在这个基础上又说了一个充满着悬疑色彩的谋杀案故事。奉俊昊太聪明了,他绝对不会只是纯粹简单地表现母子关系,而是用自己最擅长拍摄讲述的犯罪题材来包装母子关系。当外表软弱单薄的母亲,发现儿子被无缘无故地卷入了一场离奇的谋杀案中,强大的母爱本能唤醒了这位母亲灵魂内最为强大的保护机制,由此产生的故事和矛盾自然丰富了起来,牵涉到的阶层和现象也丰富了起来,在这样的基础上,一个好的故事一个好的视角,就能够挖掘出人物更多的可能性,人物由此显得饱满丰富立体。
在《母亲》中,奉俊昊的导筒继续对准了最没有话语权的阶层,同时继续毫不留情地讽刺权利阶层。他的导筒因此也就成为了他表达话语权的途径,离奇的命案发生了,代表正义的警方的无能充分体现在为了迅速结案而草草的办案过程,一切按程序走就是了,大抵要给公众和媒体一个大概的交代。最后没有话语权甚至没有钱请得起律师的贫下阶层,自然成为命案的施害者同时也成为了被害者。故事中的儿子和母亲,代表了大部分的贫下阶层人群,他们无钱无能无权更无话语权。命案发生后,当权者自然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应该有的帮助,至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怜悯,甚至是迫害,虽然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知道了命案最后的真相,但是母亲和其儿子还是在奉俊昊的镜头下,成为了最无力只能自己反抗的阶层。让人同情,却又让人深思。抛开阶层的附属部分来看,人性才是这部电影让人深思的部分。
母亲是整部电影中最为出彩的一个人物,金惠子完美的演技,诠释出了一位外表单薄软弱生计贫穷的母亲,内里却坚强固执为了爱子不惜做出非人之举的母亲。她的感情发展也成为影片的一个主要线索,从一开始面对相依为命智商接近弱智的独生子莫名其妙成为杀人嫌疑犯的现实时,她迷茫不知所措甚至通过一些在旁人看来不知所谓的“贿赂行为”去说服警方放了儿子,直到被逼的走投无路时,开始做一些铤而走险的事儿,她探查儿子的好友的房间,她用钱买得儿子好友的“帮助”,她孤身一人走在寻找命案“真凶”的道路上,她的情感就像一条抛物线,从一开始的直线陡然而升到至高点。因为对儿子的爱可以说是极致的毫无保留的爱,她几乎接近疯狂的边缘,直到最后她走到了真相面前,那股强大的母爱带来的保护机制爆发出了最惊人的力量,她拼尽全力丧失理智的破坏了最后的真相。母亲的感情发展和所作所为成为影片中,超过少女之死命案带来的震撼,令人扼腕却因为真实而感同身受。
抛开母亲这个身份,她只是一个女人,我们大抵可以从故事猜想她的过去,因为一些缘由她不得不成为单身母亲。面对艰难的生活境地,她也曾经选择与儿子同归于尽,而这一行为也许就导致了儿子之后虽然成为了一个身体发育正常的成熟男人,但是智商却如孩童一般的弱智。奉俊昊让儿子成为记忆的主导者,他时不时记忆的重现,成为了母亲不愿意面对的一段往事的带领人。所以,奉俊昊故事下的这两个主要人物,这对母子的关系犹如其他普通母子一样是连根生的亲密关系,却又有着不一样的往事和情感阴霾。而一宗涉及儿子的离奇命案,点燃了两人关系矛盾产生和更多可能性展现的导火索。
在这部影片中,没有纯粹的善与恶之分,也没有一个可以拯救这个可怜母亲的英雄式人物,所有人物都是典型的来自现实生活中的小人物,只为了自己的利益。整部影片,有着让人窒息的绝望,也有着让人不忍目睹的对人性黑暗的真实揭露。整个观影过程让人心底觉得悲凉。直到影片故事结束,了解了全部的事件真相,内心的更是觉得悲伤。母亲面对的不仅是社会的丑恶,面对的更多的是自己内心的挣扎与邪恶的一面,故事结束了,生活却还在继续。
奉俊昊的电影依然没有让我失望,依旧是赤裸地对现世各种等级的表现和抨击,依旧是节奏力度控制的完美的说故事的技巧,依旧是饱满有营养的人物,依旧是充盈着充实的感情,这就是奉俊昊的电影。
既要避免打人痛处,自己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以前经常觉得自己作为纯粹的放养长大的小孩,能长得这么上进、善良、健康真是天赋异禀、运气非常(。),现在看来没准就是因为放养。人生的浮沉几多激烈,你可知广场舞大妈心底的负罪与伤悲:如果她跳得足够快,她的孤独就追不上她。青春期的混混最危险。
《杀人回忆》之后又一次逻辑的崩溃与常识的颠覆。最不可能成为杀人犯的弱者,却做出惊天骇闻的事,只是因为荒诞。但这种荒诞更像是这对母子的命运本身。开头与结尾两段母亲的独舞,是一个人与世界无缘的狂欢(《山河故人》结尾是否受本片影响。。。
金惠子独角戏,结尾挺厉害的,元彬长得帅也不是什么都能演,尤其是大傻小子,不如车太贤演的入味
两次震惊,一次是在母亲杀人,二次是在儿子递给母亲针灸盒。
当你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即是真相时,该有多绝望?
一头一尾两段舞蹈,改变了我对广场舞大妈的既定偏见。如果她舞得足够快,她的记忆就追不上她。
他似乎知晓了一切,似乎又遗忘了一切;她似乎知晓了一切,似乎又遗忘了一切。
28/12/2018重看加满五星
开篇不久,母亲喂药、儿子撒尿,母亲尽力遮掩那流淌一地的尿渍,而后来当她砸破拾荒老人脑袋时,她又忙不迭地拼命擦拭地上的血液,她的所有习惯动作都在示范如何抹去,她一定会扎下那一针。
叙事更见功力,但还是封闭起来的世界;题材较《杀人回忆》少了些内涵,所以很多地方虽然处理得很微妙但却欠缺力量,回头再看就显拖沓了
A / 构图、运镜皆蕴含着极端残酷的浪漫。克制的叙事节奏达到了极佳的反类型效果。和《杀人回忆》比很难说哪部更优秀。没有后者广阔的维度,更专注刻画畸恋般入骨的亲情与痛不欲生的底层。最精彩的隐喻莫过于高处“晾晒”的尸体:他们自以为向世界伸出了求救的手,最终不过是徒劳的示众。
母爱,究竟是疯狂的,还是伟大的,还是既疯狂又伟大的呢?疯狂,究竟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还是既褒义又贬义的呢?
比弱势群体更弱势的群体,是没父母的弱势群体....这所谓的“母爱”真的太讽刺了....
迷案发生时的阴雨绵绵,以及结尾的温暖夕阳,智障,腐败,沉重的情感。奉俊昊的独特元素已经让人如此熟悉了,因此剧情不丰满的时候难免会让人觉得是这些元素的堆砌,导演的自我复制。个人感觉元彬演的不好
吹毛求疵一下吧,那个女孩连拾荒老头都接?以她的姿色,拾荒老头根本就排不上队。
金惠子饰演的母亲让人毛骨悚然。两个犯罪嫌疑人的寓意再明显不过:先天智障的孩子作为弱势群体,其被牺牲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个有着疯狂爱他、会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
母亲用爱心浇灌下的恶之花,前后的舞蹈很诡异却很贴合心境,奉俊浩没有让我失望
为什么那个老头也会出现在那个手机里呢?
终了,一针扎下,一场舞,但面对不是凶手的凶手时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否就此抹去?
所有的弱势群体都遭到了草率的对待,他们的利益是不被重视的,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也只能依靠直觉来解决这些不公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