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管家

《人工智能》：戴维与蓝仙子

《机器管家》和《人工智能》，我是前后对比着来看的，一个1999年上映，一个2001年，算是人类对于科幻题材的想象尚因朦胧而存有温情的年代。看到两部作品的评论下，许多人发出同一疑问，为什么AI要执着于变成人类，人类是否值得？当然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局限，但我认为也没必要过多去诟病。或许因为那时的人们还相信，科幻的尽头是童话，仅仅这个理由，那么就值得吧。

像安德鲁为了成为人类与爱人相守而放弃作为机器人的永生，《指环王》里同样有精灵公主为了人皇放弃极乐之境。这是童话。像戴维以为只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男孩就可以获得妈咪的爱，为此他寄希望于童话里的蓝仙子，在海底的曼哈顿凝望她两千年。这也是童话。再想到那些被人类写进神话故事的远古神奇的文明，那或许正是外星人来过地球的证据。

《机器管家》里的安德鲁很幸运。他的男主人尼尔发现了他的创作潜力，尊重他，启发他，并给与他自由。二小姐离世时，手中仍然握着安德鲁送给她的小木马，那是安德鲁的第一个作品。《人工智能》的最后，外星人来到人类已绝迹的地球，发现了戴维。他们读懂了这个两千年前机器男孩的内心，并帮他“唤醒”了妈咪。

复制真人必须提取DNA样本，当看到泰迪熊从怀里掏出那束戴维剪下的妈咪的头发时，内心忽然变得柔软。原来即使玩具熊也是需要爱的，但它却从未提起，只是一直默默陪伴着戴维。结尾处，泰迪爬上床角，静静守护着安然睡去的戴维和妈咪。“妈咪，你会永远活着吗？”为了得到妈咪的爱，戴维用两千年的等待换取一天的幸福。而如果泰迪不用针线缝补自己，等自己变得破破烂烂，同样会被人类遗弃。人类不懂得弥补，他们只寻找新的替代品。

世界破破烂烂，泰迪缝缝补补

我想，这些琐碎的柔情与不变的守候就是人类所谓“值得”。包括安德鲁本可以永远在那座海边自建的木房子里独立生活下去，然而他却开启了寻找同类的旅程。包括电影以机器人的名义向我们诠释着死亡的意义，如果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所爱之人相继逝去，那我的永生也将变得了无生趣。

科幻创作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向浩瀚的宇宙，向未知的生命发出呼唤与邀约，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映照出人类自身，感觉到存在与归属。如果说这是人类的局限，那么这局限也恰是意义所在。机器男优乔已经洞悉了一切人性之欲，却为什么还要帮助戴维寻找梦想？证明爱就是证明“我”的存在。当乔被直升机抓走的那一刻，他会被人类无情地销毁，但他最后却挥手对戴维说，我存在过，等你变成了真人，别忘了以后在女孩子面前提起我。

人类区别于机器是因为有一颗能感受爱的心。但我现在觉得，心与爱却并非人类所独有，一切有心与爱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和善待。安德鲁与二小姐并排坐着弹钢琴，不经意间二小姐给了他一个吻。爱仿佛能跨越一切障碍实现最有效的沟通，这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安德鲁那张表情笨拙的脸在被吻上唇印的瞬间似乎变得不再一样了。他第一次弹起了前所未有轻快愉悦的曲子，心弦的波动为他注入了某种灵魂的东西。

安德鲁最终因为安装了感官系统才让他体验到作为人的喜怒哀乐。当妈咪念出那一串毫无关联的词组密码，就启动了戴维对她的爱。虽然这些设定有点不合逻辑，比如人类器官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找到替代品，比如爱也并非凭空而来，但爱却是不需要理由的。机器人的智力与知识储备远超人类，但他们所具备的所有强有力的理性逻辑思维系统都比不上人类的体验与感受之珍贵。

《人工智能》里，当妈咪启动了戴维爱的程序，戴维就开始有了情绪与感受。面对马丁的挑衅，戴维产生嫉妒，甚至不顾自己机器之身的限制，学着马丁一样去进食，以证明人类小孩可以做到的他也能。戴维来到制造自己的机器工厂，发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机器男孩，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复制品，愤怒地举起椅子砸向对方。

《机器管家》中，当安德鲁还是机器之身，他特别好奇人类的感官，坦诚的与尼尔谈论到性爱。仅仅被理论局限的安德鲁直言，客观来说，这过程有些恶心。而当他安装了感官系统，也开始嫉妒波夏的男友。他了解了波夏所说，所谓爱就是勇于犯错，而不是像机器人那样，一味对人类表现出谦恭与顺从。

当安德鲁与波夏发生关系后，才理解到当年尼尔关于性爱的描述，你会觉得自己像是死了过去，然后又能活过来，而这时你发现，你所爱的人仍在你身旁，这就是幸福。性是爱的仪式，当性具备了爱的本质，才能让人体验到生命的美妙。而人类的贪欲却不断将性爱物化成一种感官享受，在填满身体的同时，精神却愈加空虚。神赐予人类的天赋是把双刃剑，而人类如不善用，如不节制，则必将自食恶果。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AI要执着于变成人类，人类是否值得？现在的科幻潮流大多是人机之战的套路模式，企图借此满足人类的感官刺激。而寻求刺激正是日渐麻木的表现，人机之战的本质是人类自我的矛盾与斗争。在这个人性越发扭曲的世界里，人们信奉的是“他人即地狱”。人类因为利己的目的而充满侵略与攻击性，短视的浮躁让沟通变得不可能。这一切又导致孤独与绝望，让人类走向自我否定，自我厌弃，这就是所谓人类不再值得。但尽管人类的历史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暴力与强权统治，但能够征服人心的始终只有爱。

“我偏爱不把一切归咎于理性”，诗的神秘与不可捉摸来源于它是人类感受与体验的最美妙载体。一切的不确定性除了无常与冒险，也生发出无限可能的希望。永远对这世界保持着一颗好奇心，去感知，去探索，去琢磨，生命才会具有无限的活力。我偏爱生命中每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我偏爱于平凡生活里升起的某一刻灵光乍现的心念，我偏爱世间所有让我为之落泪的事物。是经历与体验让我们变得独一无二，不可复制，也让戴维区别于所有与他同一模本的机器男孩，因为外星人读取的是作为戴维的记忆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

“蓝仙子只存在于一个地方，世界的尽头，雄狮落泪处，那是所有美梦的诞生地。”或许这只是一个谎言，事实上那是所有机器人消失的地方。但戴维还是执着地前往，执着于能做梦，并在沉入海底的废弃公园中找到了蓝仙子像，这听起来就像是个末日童话。

心与爱，泪与梦，所有这些又让我想到《画皮2》里的故事，想到小唯与公主的互换与合二为一。她苦苦寻觅，只为得到一颗跳动的火热的心，哪怕只能活一天。因为只有拥有这样一颗心，她才能看到这世间的色彩，才能闻到花朵的芬芳，才能为所爱之人流泪……

人的一生，终将失去自己所执着的一切，而唯有那些于瞬间中感受到永恒的体验标记着我们曾怎样活过。

安德鲁活了快两百年，其实还有很多他未完全搞懂。看到弹幕里说安德鲁之所以爱波夏是因为她长得像她的外祖母，也就是说安德鲁其实爱的还是二小姐。对此我无法认同。

在陪伴二小姐从长大到变老的时候安德鲁是只有记忆却没有人类情感的。这也是为什么二小姐隐约向他表明自己在和一位“朋友”在一起时会忘记自己未婚夫的异样情感时，安德鲁对此只有“人类真奇怪”的想法。但也正因为如此安德鲁第一次穿上人类的衣服，他对自由的渴望的情感开始萌芽，才有了往后种种。换句话说，波夏是安德鲁的对的时间对的人。

但再次深想，即使安德鲁最后为了波夏愿意尝试衰老以及死亡，我也总觉得安德鲁对波夏的情感未完全是爱情的爱，像是安德鲁为了完善自己的“人生”而模仿人类通常会做的那样，付出感情，陪伴身边的人一起死去。所以我才想，如果安德鲁愿意再活的久一些，再去探索何为人类的种种，会更使这整个故事更有思想上的深度也说不定。不过这样应该就会违背他渴望变成人的初衷了吧，不符合故事发展的逻辑。因此，这部电影只能是一场拥有足够长情的陪伴的温馨故事，看到最后波夏和安德鲁紧握在一起的双手还是忍不住泪流。